美联储宣布缩债「美联储2020年降息」

美联储最早可能在11月中旬开始缩减每月资产购买量

文 |《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 | 苏琦

美国经济呈现出一幅让人琢磨不透的图景：物价飞涨、产品短缺的同时，就业岗位数量几乎创下最高纪录，但实际招聘却急剧下滑，这些导致美国的经济复苏出人意料地动荡。实际上，德尔塔毒株引发的新一波疫情在9月达到高峰，随后虽然有所缓解，但其所引发的供应链危机、能源危机和高通胀相叠加，使得美国经济陷入“滞胀”（stagflation）风险的担忧陡然上升。

多位华尔街人士对《财经》记者指出，目前的高通胀和疲软的就业并不必然意味着滞胀，毕竟央行已吸取了当年的政策教训，现在与20世纪70年代“滞胀”大不相同，有一部分滞胀风险已经被市场计价了。

美国的通胀率在今年5-8月连续四个月维持在5%以上的高水平，欧洲通胀同样创造了十几年来的新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刚刚更新的《世界经济展望》将2021年全球通胀预期从2.4%上调至了2.8%，并专门用一个章节就通胀趋势发出警告，认为一旦通胀继续升高，政策制定者需要果断行动。

9月末，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等全球货币政策制定者纷纷表示，原本“暂时性”的高通胀现在很有可能维持更久。亚特兰大联储主席拉斐尔·博斯蒂克（Raphael Bostic）在10月中旬的一个线上活动发表讲话时说，美联储设了个“脏话罐”，谁提到一次“暂时性的”就要向罐里投1美元。随后他严肃地说，他本人以及亚特兰大联储认为，比起“暂时的”，用“阶段性的”（episodic）一词来描述如今的通胀会更好。

美国9月非农就业意外疲弱，仅新增19.4万人，大幅低于市场预期的50万人。该数据公布后，市场短线押注美国经济走弱、货币政策向松，但这一情绪很快在1小时内消散：10年期美债收益率短线跌至1.56%附近，之后强力反弹并升破1.6%，当日收于1.618%；美元指数短线跳水跌破94，之后回升至94上方，当日收于94.1。后开盘的美股经历波动后小幅收跌。

包括博斯蒂克在内的多位美联储官员认为，虽然9月就业数据疲软，美国仅新增了19.4万个就业岗位，但疫情近期有所缓解，需求也保持强劲，劳动力市场有望继续恢复。因而，美联储越快开始缩减购债越好。

当地时间10月13日，美联储公布了9月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会议纪要，进一步稳固美联储将在三周后公布“渐进式缩债”的预期。纪要表明，美联储最早可能在11月中旬开始缩减每月资产购买量。部分与会者还提出在明年年底前开始提高利率目标范围的可能性。

缩减购债的时机

9月22日，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利率决议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缩债可能在明年年中之前结束。9月的会议纪要显示，此次决定是由于美联储成员认为，美联储已接近其为美国经济设定的目标。美联储将缓慢减少每月1200亿美元的债券购买量，或将每月减少10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购买量以及50亿美元的抵押贷款支持证券购买量。

会议纪要同时显示，通胀正在以多年来最快的速度上升，远高于美联储2%的目标。一些官员表示，供应瓶颈和生产问题使通胀压力持续时间可能比预期更长。

在讨论与经济前景相关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时，与会者指出不确定性仍然很高。大多数参与者认为通胀风险偏上行，因为担心供应中断和劳动力短缺可能持续更长时间，并可能对价格和薪资产生更大或更持久的影响，超出他们的预期。

在就业方面，许多与会者指出，尽管近期经济复苏有所放缓，8月份就业人数增长低于预期，但自7月底会议以来，劳动力市场是继续显示改善的。一些与会者评估说，虽然最大限度增加就业的标准尚未达到，但如果经济按照预期大致发展，该标准可能很快就会达到。劳动力供应约束是进一步改善就业市场状况的主要障碍，而不是需求不足，货币政策继续宽松无助于解决该就业问题。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强劲的工资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对物价造成了上涨压力，但这种可能性也值得密切关注。

虽然9月份的会议没有就缩债做出决议，但会议纪要显示，发言观点普遍认为如果经济复苏仍大致处于正轨，在2022年年中左右结束逐步缩债可能是合适的。如果今年11月初的会议上有实质动作，美联储可能会在11月中旬或12月中旬启动缩减每月资产购买量。

本次会议期间，美联储官员们讨论了缩减每月资产购买量的具体路径，即减少每月的资产购买规模，其中对美债的购买减少100亿美元，对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的购买规模减少50亿美元。个别官员还表示，他们倾向于更大力度的减速购债。

与会者重申，委员会有关资产购买“实质性进一步进展”的标准与联邦基金利率前瞻性指导中给出的标准不同，资产购买政策转变并不是利率政策的直接信号。与会者提出了在明年年底前开始提高利率目标范围的可能性。多位与会者强调，经济状况可能在未来数年使利率保持在低位。与之相对应的是，一些参与者认为明年年底前提升利率目标范围的可能性变大，2022年的通胀水平可能会继续维持高位，并有继续上行的风险。

针对本次会后的文字声明，与会者同意将关于通胀的表述由“上升(risen)”改为“高位(elevated)”。如果就业和通胀水平继续朝着预期迈进，减缓资产购买步伐很快就会被授权。委员们认为，新增加的表述是合适的，在不久的将来，委员会极有可能会衡量缩减购债步伐的标准已经满足。提前通知公众可能会降低市场对资产购买放缓作出不利反应的风险。

美联储副主席理查德·克拉里达（Richard Clarida）在日前结束的国际金融协会（IIF）的年会上表示，自己认为“实质性进一步进展”的标准在通胀方面早已实现，在就业方面也已经“几乎实现”。他对美国经济前景持乐观态度。

圣路易斯联储主席詹姆斯·布拉德（James Bullard）12日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表示，美联储不仅应该11月就开始缩减购债，还应该加速缩购，最好在明年第一季度全部完成。这样一来，一旦未来的通胀形势要求提前加息，美联储就有了充足的应对空间。

通胀渗入经济的每个角落

交通运输、汽车、住宅、能源价格的攀升显著带动了今年美国的通胀。通胀如今已经明显超过了实质性进展。多位经济学家对《财经》记者表示，如今市场最怕的两个字就是“通胀”，对通胀的担忧也是美国股市近期徘徊和下滑的主要因素之一。

美国劳工部当地时间10月13日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9月CPI同比增长5.4%，超过市场预期，同比增幅连续第5个月超过5%的水平。这一数字持平于6月和7月经济重启时的升幅，并略高于8月数值。9月份核心CPI同比升幅为4%，与8月份持平。CPI衡量消费者所购商品和服务的价格水平变动情况，核心CPI不包括波动性较大的食品和能源价格。

数据显示，食品、汽油和租金的上涨推动9月CPI继续高企。有分析指出，物价走高、生活成本上涨，这些迹象都表明美国的高通胀局面很有可能将持续到明年。经季节因素调整后，9月份CPI环比上升0.4%，8月份环比升幅为0.3%。

美国社会保障署(Social Security Administration)13日表示，通胀上升将导致老年人和其他美国人领取的社保福利增加5.9%，创近40年来最大增幅。通胀走高还将增加高薪员工的社保税。美国劳工部上周表示，9月份雇主开出的工资同比增加4.6%，较前几个月有所回升。

疫情导致的供给瓶颈和供需缺口是导致本轮通胀的根本原因。美联储一度认为物价上涨和货物短缺都是短期问题，随着运输渠道的疏通，这些问题将会很快消失。实际上由于对商品和货物的需求迅速增加，导致世界主要港口和码头的货物严重积压，船运成本飞涨，商品和原材料价格持续上涨，通货膨胀对经济复苏造成了严重的制约，而全球供应链的持续混乱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由供应链混乱造成的危机正促使公共部门采取更多行动。世界各国政府都在对此进行干预：泰国交通部计划在明年开设一条国家航运线，以减少对外国船只的依赖，促进进出口；拜登政府则在2月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以促进”有弹性、多样化和安全的供应链，以确保我们的经济繁荣和国家安全"。

为缓解港口货物积压严重和效率低下制约经济复苏的关键问题，美国拜登政府正在与洛杉矶港口及有关企业进行磋商，准备在10月13日推出紧急措施：“90天冲刺(90-day sprint)”计划，要求洛杉矶港口的部分作业实行全天24小时运转，尽快解决货物积压问题。加州的长滩港已经先行一步实行了这个计划。长滩港和洛杉矶港的货物吞吐量在全美港口货物吞吐量中占比高达40%。

此前，拜登政府已经得到了沃尔玛、联邦快递和UPS国际快递公司等美国相关大型企业关于延长工作时间，实行一周七天、一天24小时运营的承诺。

除了能反映在统计数据上的通胀之外，在美国等国家近期还开始出现“影子通胀”，一些商品或服务的价格虽然没有上升，但质量下降了。

9月以来，欧美天然气、动力煤、原油等能源品价格纷纷涨至历史高位，这种“急速”上涨的态势使能源危机持续发酵。截至10月8日，IPE天然气、动力煤价格分别涨至213便士/色姆、230美元/吨的历史最高水平，较2020年同期的涨幅分别高达445%、299%。Brent、WTI原油价格也双双快速上涨至82.4、79.4美元/桶的历史高位，分别较1年前上涨92.6%、90.1%。由于全球产业链高度融合，欧美能源危机通过能源品价格上涨等通道，向全球加速蔓延。

研究机构IHS Markit认为，能源危机在短期内不会有所缓解。随着冬天的临近，全球能源需求还会更高，能源危机可能进一步影响民生。根据美国能源情报署(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简称EIA)的数据，美国消费者现在平均支付的汽车价格为每加仑3.29美元，创七年来最高水平。企业能源支出的增加可能加大企业提价的压力。

美国通胀持续走高正影响美联储的决策，并开始对整体生活成本、工资和社会福利计划产生更广泛影响，而且目前许多经济学家预计通胀还会继续升高。

12日，美国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发布报告称，美国消费者对未来一年内通胀指数的预期中位数达到了5.3%，实现连续11个月上涨，并创下历史新高。荷兰国际集团(ING)首席国际经济学家James Knightley表示，住房成本上升、库存低企以及能源价格上涨将使通胀在更长时间内维持在较高水平。他预计，目前到2022年第一季度，消费者通胀率将保持在5%以上。他补充称，通胀可能促使美联储 “更早、更迅速地”采取行动，调整货币政策对抗通胀。

美国前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日前表示，由于目前通胀远高于美联储2%的目标，且央行在一年半内没有谈论加息。同时也没有采取措施来遏制通胀，通胀问题很有可能失控且难以解决。

他说，美国已实施的财政刺激计划，为一个GDP缺口为2%或3%的经济体带来占GDP15%的预算赤字，物价上涨不那么令人惊讶。但当有零利率和大规模的量化宽松计划，以及2万亿美元的储蓄过剩时，通胀就被放大了。美国劳动力短缺创纪录，住房通胀高达20%，石油和汽油价格为八年来最高水平，以及政府继续进行财政刺激计划，都将导致高昂的通胀代价。在这些情况下，美联储继续通过购买债券进行大规模货币扩张，这是非理性的做法，冒了极大的风险。